一路車子裏都是歡聲笑語，主要高興的是季一諾。

這一日對季康成來說是普通的一個工作日，對季一諾來說，卻是一家老小都陪著他的郊游，他在後座晃悠來晃悠去，被淩秋誓在腿上拍了一巴掌：“看你踩臟了我的裙子。”

季一諾咯咯笑，毫無誠意地說對不起，奉送一個貼臉，想蒙混過關。

季康成在前面嘲諷：“淩女士，人家的結婚紀念日，你穿那麽漂亮幹什麽？”

“出席重要場合，衣飾得體不是應該的嗎，我也是不想給你丟臉！”

季康成勉強相信了淩女士敷衍的解釋。

康琴和趙鎮長也來湊熱鬧，不過車裏坐不下，康琴雖然嘴上很嫌棄，身體還是很誠實地去坐趙客舟的車了。

他們都是往太妍山去。

這一日是程時至老先生和他發妻的四十六周年結婚紀念日，還是他老伴的生日，他們把食堂的桌椅挪出來，布置成了自助宴會廳，在這裏給他們辦了個小小的宴會，算是一個儀式。

季康成昨晚在飯桌上提了一句，一家老小竟然都要去湊熱鬧，季康成嚴重懷疑他們的目的是來蹭吃飯，他存著私心，一定要帶許朝明，許朝明一個剛來上班，工作壓了一堆的人，為了滿足他，昨晚趕報告感到兩點，這會蔫在副駕上，閉目養神。

到民宿，才發現連小圓都穿的比平常漂亮，那就算了，徐三妹也在是怎麽回事？季老板揪著許朝明，悄聲耳語：“這麽多吃白食的，我想站門口收門票，一人八十！”

許朝明向著他：“季老板一聲令下，我給你收門票。”

季老板點了下人頭咬了咬牙：“我忍了，還是名聲重要！”

小圓跟個強盜似的攔在門口，擠眉弄眼：“季哥，帶了家屬？”

反正淩秋誓是家屬，季康琴是家屬，季一諾也是家屬，季康成大方應承：“是呀！”當然許朝明包含在內。

小圓：“嘿嘿嘿！”這姑娘笑起來有點傻。

淩秋誓和人打過招呼，往門口的書櫥走去，剛建成的時候經不住兒子的催逼，她還往這裏捐過書，現在隔著書櫥的玻璃看過去，裏面書籍種類琳瑯滿目，但是不見了她當初捐出的一本，應該是被人拿走了。

季一諾站在她跟前，看中書櫥裏一本書脊上也有花紋的書，淩秋誓幫他取出來一看，是本認字類書籍，他喜歡裏面的圖畫，捧著這本書不放手，可是他們是來湊熱鬧的人，誰會隨身攜帶一本書以備不時之需呢？

淩秋誓想了一陣兒，忽然看見她捐的書旁邊放推薦卡的卡槽裏夾著一張借書條，淩秋誓決定效仿之，用自己的名義替季一諾擔保，寫了個借條放在原來書的位置，季一諾拿到認字繪本心滿意足，一群人這才浩浩蕩蕩地進門。

別人都去了餐廳，季老板去敲程老先生的門，只聽裏面程太太有點埋怨：“去散個步，你這西裝革履，哪裏適合走路？”

聽著程老呵呵幹笑了幾聲。

那邊又道：“太陽都老高了，你還穿這麽紮實，一定中暑！”但又說：“你這叫老來俏，穿出來還真挺耐看的！”是讚揚聲，接著揶揄：“我收行李的時候都沒見，你什麽時候偷偷帶了這麽一身？”

程老待要回答，被季康成的敲門聲打斷了，他看見季老板像看見救星，顯然這拖延之計他拖得辛苦。

程太太熱情招呼：“小季？進來坐！”但指著程老：“你瞧這人，跟開會去似的！”

“不進來啦，今兒餐廳有好吃的，我做東，請您二位。”

程時至努力捧場：“那就去一趟吧，反正也餓了！”

程太太神色疑惑地在丈夫和季老板身上瞟了好幾轉，最後帶著點懷疑地點了點頭，這是個端莊的老太太，頭發也早白了，適中的身材，圓臉龐，笑起來分外慈祥。

季老板一路領著人，餐廳門半掩著，裏面似乎昏暗，但等一推門，掩著的簾子一瞬間都打開了，光線驟然飛進來，灑滿了整個餐廳，中間是一大束花，後面站著一排著裝整齊正式的人，舉著牌子，排成兩句——是祝福她生日快樂，祝福他們四十六周年結婚紀念日快樂。

程太太呆住，轉過頭去，看見丈夫帶著點憨的笑臉，鬢角白了，眼角的皺紋深了，唇邊也有兩道法令紋，歲月帶走了他們的青春，可是那眼裏的溫柔，經過年月的積澱，厚地能讓人放心的躺下去。

她笑起來，有點嬌嗔的：“原來你藏著這一招！”是特別的滿意與驕傲。

那舉著牌子的人裏有人露出頭來：“餵，媽媽，你好歹看看我們！”蹦出來一堆，高矮大小，是他們的兒孫，奔到老人懷裏來。

程時至賣關子：“還有特別的禮物。”

程太太不敢信：“還有？”

那大束的花後面站起一對人來，同樣的白發和蒼老，望著程太太笑：“是我們！”

是昔日的同學兼老友，讀書時候的四俠客，只是人家後來定居國外，多年未見了，人老了不愛長途奔波，是被程時至左磨右磨才來的。

大家齊聲唱生日歌，點蠟燭，等蠟燭吹滅，程太太捏著切蛋糕的刀笑：“我也有禮物送你。”

她從衣兜裏掏出一塊懷表來，手一松，表墜便在他手裏晃來晃去，兒女們眼尖，叫起來：“媽媽，你找到了？”

是昔年程時至及其鐘情的東西，只是這年月懷表減少出售，尋起來大費周折，程太太給他戴上，順手理他的衣服。

程時至愛不釋手，他一連聲說謝謝，對著程太太說完，對著周圍的人說，程太太微微彎腰，跟周圍的人道謝。

辦個老年人的紀念日，還挪出地方來給人們跳舞，跳舞之前，電視裏放短片，是季康成熬了幾晚上，根據程老提供的材料做出來的視屏。

有程老夫婦年輕時候的黑白照，男人穿著半截袖，紮在腰帶裏，戴著眼鏡，神情嚴肅，他身邊的女人眉清目秀，紮著兩個辮子，圓臉下一個小小的尖下巴，抿著唇笑，大概向光，微微瞇著眼睛。

有帶著孩子一起的，孩子的手指塞進嘴裏，怯怯望著鏡頭，大人站在兩邊，像挾持住他，大人笑的十分開懷……

大部分人都在說笑談天，淩秋誓坐的離電視近，一張一張，及其認真地看著，這是兩個人相伴相攜的一生，一路走下來，跨過一個世紀，直到現在……

是她翻譯多少資料，看多少書，參與多少講座研討會，都得不來的平實的幸福，她微抿著唇，翹起嘴角，一點艷羨的微笑，忽聽身邊一人道：“這張最好，你看他們的笑。”

淩秋誓從出神中驚醒過來，回過頭來，她身邊不知道什麽時候坐了一個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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